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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木波 — 父輩的礦場 我的礦村

文章摘自《礦山記憶:鐵,不一般的故事》╱ 鳴謝:中華書局

﹝由基督教香港信義會社會服務部編著的《礦山記憶:鐵,不一般的故事》,記載了一九四九至七六年間,三十多位「礦山人」在馬鞍山礦場的生命記憶的口述歷史,當中蘊含着「守護」、「珍惜」、「自由」、「人權」、「愛」與「付出」。本文摘錄其中一段,讓讀者了解當年礦村的生活及人情味。﹞

礦工生活照(相片由饒玉龍先生提供)

1949-1976年間,馬鞍山礦場是香港一個具規模的鐵礦場,也是東南亞首屈一指盛產磁鐵礦之地。全盛期鐵礦產量超過40萬噸,業務主要由台山人余榮金及余榮業創立的大公洋行負責,並將鐵礦產賣去日本。當時山上盛極一時的鐵礦場,聚居了過萬名礦工及家屬,他們多來自中國北方省份,因戰亂而逃往礦山聚居,加上有日本工程師在礦場工作,再聚合昔日馬鞍山本土的客家和潮州居民,不同的文化匯聚成獨特的礦村,當中曾經發生過不少感動人心、堅毅不屈的故事。

受訪者: 林木波
訪談日期:2016年1月
訪談地點: 馬鞍山村老人會
訪問小組:樊文韜、夏一紅


當年礦洞用的風炮機(相片由李橋瑞先生提供)

年紀稍長的林木波還記得,當年五六歲時被人稱為波仔的自己,怎樣拽着媽媽又興奮又害怕地一路來到馬鞍山上。

當年,一批又一批這樣的孩子,被媽媽帶到馬鞍山,與做礦工的爸爸團聚,成了礦村孩子。


昔日礦工工隊合照(相片由Mui Kam Sin提供)


家庭團聚

「我爸爸是怎樣來到香港?他說過很多次,是擔一籠雞一擔米一路行路過來的!」林木波說。他們的家鄉叫做揭陽,在潮州一個沒海的地方。爺爺靠着內河航運養活了七個孩子,木波的爸爸是長子。

波仔還在襁褓時,爸爸來到了香港,「最初是在青山道作雜工,後來開過小飯店,之後來了馬鞍山」。上馬鞍山和波仔的叔公有關係,他的名字後來在馬鞍山潮州人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他叫林銘記。

波仔就是在這段時間來到馬鞍山。他們的家鄉,有很多姓林的人,都是鄉里。那年,幾個林家媳婦帶上各自年幼的孩子,從家鄉出發;來到香港,大家就當是親戚了。

波仔沒出過遠門,媽媽也是。先坐車,去澳門;再坐船,過大海,來香港。那時的船,很大很大,「砰砰砰砰」慢慢地在海上顛簸,彷彿永遠都不會到達岸邊。原來暈車浪、暈船浪是這樣的,原來離開家鄉是這樣的,原來爸爸在馬鞍山是這樣的。

那時的馬鞍山,全不是今天綠意盎然的樣子。滿眼望去,光禿禿的,不是一層層的礦場就是密密麻麻的簡陋小屋。波仔的爸爸在信義會教堂後面蓋了間小木屋,「三百(幾)呎」,一家人就這樣團聚了。


礦場一角(相片由林國英先生提供)


礦工孩子的礦山

馬鞍山上,有家眷的礦工會自己蓋房子住,而單身礦工則通常住在大公洋行建的工棚裏面。一個幾十呎的工棚裏,木質上下鋪兩邊排開,住的全是一個工隊的工人,來了就有床,走了帶上自己的細軟便可。工棚外面有飯堂,有各自工隊的大廚供應飯食。

對波仔來說,這可真是一個全新的世界,這裏連人們說的話也不一樣。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們說着廣東話,突然開門走出的可能是一個客家婆婆;有很多人說「北方話」,可是每個人的「北方話」又是那麼不同:賣餃子的叔叔講着山東話,那個老是坐在店裏喝酒的說的是四川話,還有上海人、河南人、湖南人……「南腔北調」。

很快,波仔到了上學年紀,大概媽媽覺得對面天主教學校規模大些,會好些,於是決定送他去聖若瑟小學校上學。每天八點多,小波仔背起書包,穿過門前的信義學校,走去上學。


早期礦工工作情況(相片由林國英先生提供)

學校裏的老師全是「北方人」,一年級二年級的班主任是劉修女,後來的班主任朱棋老師是個浙江人,說話「一半上海話一半國語(普通話)」,還教大家讀古文。那會不會聽不懂?「會體罰到你聽得明為止!」已經變成「波叔」的木波這樣回憶,「那陣子的老師很惡。」……

每天下午三點放學,小夥伴們放下書包,可以玩的就會出去玩,或者去斬柴割草,附近的山頭光禿禿的,要走到石龍仔那裏才有,而且通常小樹長到半個人的高度,就已經是大家爭搶的目標。波叔回憶道,「一見到火在山上燒着了,飯也不吃,便帶一把鐮刀、兩條繩及一根擔挑前往斬樹。火燒山之後,樹枝一根根的豎立着,很容易斬去。幾個人一塊兒前往,各有各的斬,看誰斬得快斬得多。斬到好像一個『黑人』似的回來。」那時大家都知道有些孩子特別能幹,斬柴快,順手抓雀鳥也很在行。

偶爾,這些正在長身體、永遠不夠吃的孩子們也會想辦法開源。砍柴時背個鍋、帶上火柴上山,就可以野餐了。有什麼吃什麼,煮過飯,煲過糖水,燒過雀仔,還烤過「乞衣雞」。「那時雞是通山走,我們捉到雞就拿去用濕的泥包起來,再找些柴枝回來燒,燒旺之後就將那隻雞放入去。」波叔續說,「斬畢柴後便把雞翻出來,剝開泥巴,居然也熟了,很好吃。」會不會被人發現你們偷吃了他們的雞?嗨,到處都是雞,到處走,誰知道!有時,他們也會給媽媽帶些東西回去。夏天時,他們會跑去大坑玩水、捉魚、釣塘虱,玩鬧過後拿着收穫回家,交給媽媽處理……


昔日礦場吉普車(相片由梅建明先生提供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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礦場學徒

在山上讀完四年書後,波仔去了山下碼頭的聖若瑟小學升讀五年級。那時「山上一班人,山下一班人」,有時還會為一些事情打起架來。時間過得很快,一眨眼,他便畢業了。

當時沒有太多對應的升學途徑,又是個十五歲半的大男孩,接下來怎麼辦?大部分男生家長會考慮「學師」,「那時學師要有人擔保呢!」波叔說。全憑波仔爸爸和叔公的關係,「找了安全組林克成隊長」,為波仔在礦場上謀了個出路。學師還要交五百元按金,要借錢交按金,三年學師,滿了可以退錢,再服務一年,才可以走。學師期間每月75元,吃住歸自己。同一年,波仔的小學同學謝連陞去了礦場碼頭學師,他的爸爸是來自山東的礦工;而同學王榮昌則升上了鄧鏡波學校。

波仔從此去了機械組,朝八晚五有時加班。機械組負責維修礦場的機械、車輛等,有日本工程師駐場。山頂機械組有三個工棚那麼大,負責人叫余德祖,是機械組組長,師傅通常穿「牛仔褲唐裝,四個口袋那種」,還有像波仔這樣的學徒,上面也有運礦車的車廠。每個師傅有各自專長,「其中幾個都是廣州軍械廠過來的」。「師傅廣東人多,炮王就北方人多」,波叔回憶,「有些師傅很惡,有些就很好的」。帶波仔的師父叫許乙南,也是潮州人,「燒焊、整車、整機械都在行」。後來許師傅見他聽話,還收他做了自己的契仔。


礦場工人的球場(相片由林國英先生提供)

初出茅廬的波仔見識了爸爸曾經做過的「打風炮」。對於這個技術,他至今如數家珍:「是籠裏面打風炮,不像平日街上見到的。是一位日本人做出來的,或者有些是瑞典式的風泵,很重,不可以托起來打,裝在上面的。有一個風泵,類似油焊機的,先鑽窿,然後塞進炸藥,爆炸,谷些礦石出來。這個稱作『打籠』。」……

礦場有十幾個日方職員,中方人員有時也要和日本工程師一起工作。波仔也參與過110ML礦洞的維修工作,與當時在110ML礦洞工作的一班日本工程師都非常熟稔……。日方人員進礦洞,就會戴上防塵面罩,而中方人員則一般沒有這個習慣。他至今還記得戴着「豬嘴」(面罩)的日本工程師會向他招手喊道:「波san!Come on!」……


110ML礦洞(相片由李逸田先生提供)


離開

在礦場做滿四年,波仔考了車牌,到交通部(現在的運輸署)加蓋印,就通知全天下──我要辭職了!他決定離開整天污糟邋遢的車廠,去外面「開九座位小巴」,過上「朝早三點多起床,做到十二點收工,一日十五蚊」的日子。

他和那位同鋪睡的兄弟王榮昌一起搬到旺角住,生活最大的樂事就是去山東街女人街交界的一條冷巷食「一蚊吃到飽」的大餐:湯任飲白飯任食,鹵水鹹肉半邊蛋,加幾條菜。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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