鄺志輝 — 誰會再說精神病康復者是瘋癲？
採訪、撰文：陳曉盈 ╱ 攝影：Knight ╱ 部分相片由被訪者提供
「我每次接受訪問後都會被解僱，但我依然會繼續接受訪問，因為被解僱事小，為一班精神病康復者發聲事大。」精神病康復者鄺志輝Gary十多年來一直致力為精神病康復者爭取權益，即使多番被惡言中傷，仍堅持讓大眾明白精神病康復者，並非傳媒所指的瘋癲、危險。「正常人干犯暴力事件往往比精神病康復者多。」
雖然Gary被精神病困擾20年，但從不埋怨，反而致力為精神病康復者爭取權益，自助互助，融入社會。
信徒．瘋癲．入院
1990年，只有17歲的Gary跟三哥加入錫安教，一心希望在牧師講道中尋求真理，可惜卻被洗腦，深信牧師所說的陰謀論、末日論、千年蟲、雙氧水療法等等，成為社會眼中的邪教教徒。「當時牧師指出，雙氧水經飲用後能在體內釋出氧，醫治身體各類疾病。因此我聽從牧師的話，將一滴又一滴雙氧水滴入蒸餾水內飲用，但身體排毒和皮膚卻出現了問題。」一連串的「講道」令Gary精神錯亂、亢奮，出現幻覺，覺得被跟蹤。
1998年，Gary長期情緒高漲，經常無法入睡，說話更語無倫次。一次，他跟前妻的親戚爭執後，隨即昏倒，醒後發現自己已在葵涌醫院的病床上，確診患上狂燥抑鬱症。「清醒後，我明白自己不可連累家人，便主動跟妻子提出離婚，更將自己所有財產及物業轉給她，請她好好照顧一對只有3、4歲的子女。」自此，Gary一人住在醫院度過了數年時間，感到深深的孤獨。「在我服用的藥物中，有一粒細細的黃色藥會將我的記憶洗去。我已記不起昔日與前妻、子女的生活片段。」
雖然Gary因誤信邪教而患精神病，但他對基督教信仰充滿信心，出院後參與教會活動。在2017年5月，他跟隨教會到廣西馬山短宣，為山區居民送米、派福袋，亦為長者塗跌打酒。
出院．工作．歧視
入住葵涌醫院數年後，Gary於2006年首次出院。「我住院多年已與社會脫節。中途宿舍主任介紹我到香港精神康復者聯盟（精盟）做義工，接觸社會之餘，也可學習不同技能。」Gary加入了精盟後，負責聯絡數百個精神病康復者會員，關心他們的近況，鼓勵他們參與社區活動及到葵涌醫院做義工，探望留院的精神病人，形成朋輩支援。「有很多會員認為自己被社會虧待，感到不公及歧視，所以終日不出家門，漸漸變成慢性自殺。因此，更要讓他們感受到社會對他們仍有期望，鼓勵他們多參與活動，重新投入社會生活。」
與此同時，Gary出院後不久已努力打工賺錢，自力更生。「我是一個精神病康復者，跟一般人傷風咳嗽一樣，只要服藥治療，總會有痊癒的一天。我既然有能力工作，為何不自力更生呢？無論做義工、打工，都能向大眾證明精神病康復者一樣可貢獻社會。」可惜種種歧視、精神病復發，都令他沒有一份工做得長。
Gary是「真人圖書館」藏書之一，向公眾分享精神病康復者的真實一面。
多年來，Gary以精盟正、副主席的身分接受傳媒有關精神病議題的訪問。但當訪問出街後，他卻會被解僱。「我毋需猜測解僱原因，也不介懷，因為我失業事小，為一班精神病復康者發聲事大。」
有一次見工，Gary如實在申請表「長期病患」一欄填上精神病，心想僱主必定不聘請。「當時僱主很詫異，表示其他應徵者即使有長期病患都不會填上，更何況是精神病。因此，我用了近半小時向僱主解釋，讓他知道我是一個康復者，有自力更生的能力。」Gary意料不到會獲聘，上班數天後與同事關係不錯，工作也相當順利，豈料上班做了四天無故被解僱。「當日我覆診後回到公司，老闆表示公司政策有變，不宜繼續聘用我。於是，我決定去平機會投訴。」平機會回覆指需要最少一年時間處理，Gary認為需時太長，而且未必會有結果，反而會對其他康復者就業帶來負面影響，難以在職場順利工作。
Gary再次擔任精盟執位會主席，他希望多舉辦活動讓會員接觸社區，知道社會對他們仍有期望，不要糟蹋自己。
Gary面對社會的歧視依然無畏無懼，致力參與與精神病康復者有關的倡導工作。「我早在2007年參與倡導工作。曾在政府總部外打扮成一個廚師，拿起鑊鏟，寓意政府在精神病政策上不斷翻炒；在立法會外燃燒冥鏹，寓意政府對精神病康復者的承諾如煙一樣。」Gary多番出席立法會、醫管局不同有關精神病議題的會議及座談會，向相關官員表達精神科藥物副作用大，令他們昏昏欲睡，難以集中精神工作；爭取設立夜間診所服務，讓就業中的康復者不用頻頻向僱主請假覆診，減低對工作帶來的影響。其中與政府爭論最久的議題莫過於將精神病患者列入殘疾人士$2乘車優惠。
「我們足足用了9年時間爭取乘車優惠，希望鼓勵精神病康復者多外出，不用終日留在家中胡思亂想。」可惜在政策實施初期，政府和公共運輸業界都未能好好配合，反而令他們外出加添壓力。Gary指出，政策實施初期並沒有殘疾人士專用的八達通，因此每次用乘車優惠時，職員都會要求他們出示殘疾人士登記證，看看證件背面大大字寫着的「精神病」。「有次搭巴士，巴士司機毫不禮貌地對我說：『你這麼年輕，好人好姐，拿甚麼殘疾優惠？阿叔我工作了這麼多年都有精神病啦！』」「有一次搭地鐵，兩個地鐵職員一唱一和：『你有精神病仍搭地鐵？好心你留在家中！』」Gary被侮辱，但只可無奈接受。因此他向政府反映將殘疾證上的殘疾類別改用編號顯示，並要求八達通公司增設精神病患者專屬的八達通。
Gary認為，要改變大眾對精神病康復者的印象需要從教育入手。一年前，他參加精盟舉辦的「真人圖書館」，自薦成為一本「藏書」，走訪各大專院校及社區中心，與大眾互動，分享精神病康復者獨特的生命故事，讓大眾認識精神病患者的真實一面和能力，消除偏見和誤解，提升對精神病的關注。「有很多聽眾『閱書』後，才知道長期失眠是精神病的先兆，不斷洗手是強迫症的一種。」
早前Gary代表精盟接受曾俊華競選經費的餘額捐贈。
無畏．無懼．打不死
「環境愈惡劣愈令我堅強，不會輕易被動搖。」縱使Gary被精神病困擾近20年，被人標記為「癡線」，但他依然無畏無懼，繼續活出自我。由做義工到擔任主席、由參與活動到倡導工作，Gary都用行動證明精神病康復者能自力更生，並不是一般人眼中的瘋癲和負面，甚至比他們對社會更有貢獻。
Gary經常參與倡導活動，向政府表達精神病康復者的訴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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